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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稍许意料之外却也不失情理之中。
自尸体发现处周围出现的,毫的同族们,虽然愤怒却终究没发泄到我们头上来,似乎他们也明白造成这惨状的真凶是谁。月兔拉着我往后退入树丛,稍后就有其中之一现身将尸体收拾。……据毫所说他似乎与这个族群有过些交情,当下他没有跟着退后而是留在那儿尝试交流也证实了这一点,不久便蹦着快步也往这边奔来。
【我想……稍微去族群那边呆一会,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没有理由拒绝,毫无比认真,某种程度上与那只月兔有几分相像的眼神也告诉我们他是来通知而非请求的。约定了明日今时重来此处相会后,他与林中的同族们的气息一同迅速消逝在林海之中。
【…………】
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打乱了行程,原本打算在这附近落脚,现在则只有我和月兔被扔在这里。
【……说不定,我们真的还是去人类的村庄借宿一晚比较好呢。】
月兔苦笑着裹紧了皮毛,提议道。【反正那小子不到明天也不会回来,来了也不知会带着什么想法……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还是顺便去人类那边搜集下相关情报如何,有关那具尸体。】
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倘若不是为了躲避人类们异样的注视与教会的追捕我其实并不介意在有屋顶的地方过上更舒服的一晚,而这座落于深山中的村庄看上去不会有这些方面的担忧。……我们本来是这么想的,但在走进村里眼角瞟见被随意摆靠在民家旁,似乎是用木棍粗糙制作的十字架形状物件时,我心里还是不禁“咯噔”了一下。
【……那些的话,是前段日子自称传教士的那些人来的时候,强拉我们一起做的。】
似乎是这个村庄村长的人这么解释道,此刻夜色已深,我和月兔用毛皮包住全身遮住那些麻烦的非人特征兼取暖,以“路过的旅行者”身份,用过简朴的晚餐后正与村长一家人围着火堆打发时间。
放在房子另一边的些许金属制造的小玩意,就是月兔用来求取留宿的筹码。
只不过是些简单的工具,大概是他做旅行准备时顺便搞来的吧,类似小刀、剪子、小锤之类,却能让原本一脸苦闷相的村长大人双眼放光。……明明自称不熟悉地上却在摸索人情方面相当轻车熟路啊,自从相遇以来我不止一次这么想。
【不过,也就那样而已了。虽然那些家伙们斥责我们是异端,但几十辈人代代传下来的信仰哪是那么容易能变得了的……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他们也放弃离开了。】
【代代相传的……信仰?】
【您可真挑了个最糟糕的时候来投宿呐,旅者先生。】
这位身担村长之职的男人,火光映照下的脸庞似乎刻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愁苦与沧桑。【一无所知还能像这样完好无损地穿越山林来到这里,就凭这上天庇佑一般的幸运,我也该收留你们好沾沾光啊。】他说着叹出一口气。【此话怎讲?】月兔忙不迭问道。
【旅者先生你们进村时,应该有看到村外边不远的祭坛吧?】
【……祭坛?】
想起来了,在途中快要入村的地方,我们确实有路过一座古朴的人造建物。比起曾见过的教会所用的复杂“祭坛”那更像是用来盛放东西的平台,用于搭建的石块也被苔藓杂草侵蚀得松松垮垮,若没有于平台两角对面而立,上部都有朝向对方的奇怪突起的两座怪异石像,自远处想找到这祭坛怕都十分困难。【……那两座石像是我们的祖先与狼神大人。】村长继续说道,【而那祭坛上的场景,描述的是古时定下约定的模样。】
【古时的,约定?】
【啊啊,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刚来到这山谷时,与狼神大人相遇的故事。】
失去了领地流落至此的狼族,与破败了家园来深山求生的人类的故事。
村人们的祖先,慷慨施舍出自己不多的粮食使狼族免于饿死,而当山中猛兽向人类开拓者们袭来时,将其驱逐的正是知恩图报的狼族……自那之后便有契约定于同是挣扎求生的两个部族之间:只要村人定期向狼族献上食物祭品,“狼神大人”和他的子民们便保护村人们安全。【这个约定狼神大人与我们一直遵守了好多好多年。我们定时送上祭品,就在村外那个祭坛上,而狼神大人的子民们则一直保卫着我们的村庄。从来都没有猛兽袭击过村里,牲畜破坏过田地,甚至我们村里人或者像您这样的旅者进出附近的山林时,都会有狼神大人暗中护卫,托此之福村子还因为总能在山里找到些珍奇异宝药草什么的小有名气呢……多亏狼神大人的庇佑,我们村里才像这样活得人丁兴旺仓库殷实。】
【嘿……和教会那边信奉的什么‘天父’不同,还真是个仁慈的神明呐。】
我沉默地听着月兔的调侃,身为非人的我等确实比那故事主角的人类后裔们更能了解些故事的全貌。熟悉的邂逅场景,并抱着未来会更好的愿望一直陪伴……【不是相当不错的传说吗,那我们到这是‘运气好’又是什么意思?】他接着问,【照你说的话狼神大人不也应该有在护卫我们才对吗?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是啊。】
说完,村长叹出了迄今以来最深的一口气。
【保护着我们的狼神大人,已经不在了。】
【咦……?】
【狼神大人的保佑已经没有了,而原本保护着村庄的他的子民们,也开始反过来袭击我们。已经有不少人受伤甚至丢掉性命,我们没办法也只能拿起武器反抗,可区区肉体凡胎哪会是人家的对手……或许,这就是终于到来的报应吧,对我们一直居安不思危地活着,只知道一味像狼神大人索取过分保护的惩罚。再这么下去,恐怕我们也要变得和当年的祖先们一样,不得不放弃这里重新寻找安身之处了。】
…………
……
能从人类那方打听到的消息,暂且就只有这些。
“因为先受到了袭击所以迫不得已反抗”这或许的确能解释之前那具尸体的情况。孱弱的人类之躯完全无法与狼族正面抗衡,大概是用了埋伏陷阱之类的手段再加以围攻才像那样勉强击败一头,也难怪身上会留下如此多伤痕。……原本我们是这么理解的,但等到第二天我们离开村子来到约定之地与毫会合时,听到的却是几乎完全相反的内容。
【族群的族长已经死了。】
毫在狼族那边了解到了的,是这样的消息。
【是被人类害死的。因为吃了被下了毒的祭品,痛苦万分地死去,死前的遗愿是一定要让背叛了他们的村庄付出代价……明明原本就已经有附近敌对的族群对这里虎视眈眈,现在情况更加糟糕了,我试过劝说他们冷静下来,但一点用都没有……】
所谓的矛盾便经常是这个样子的吧,可能仅仅因为微不足道的误会,便会发展成相互指责的双方。然而这次的缘由似乎并不没有那么简单,受着狼群保护的村人们没理由去向祭品下毒破坏约定,那么反过来想,破坏了约定能得到好处的究竟是谁?仔细整理所知的线索,于此山谷中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最后得到的结论——
【……果然是教会的诡计,吗。】
实现的手段已经无关紧要,只要能像这样挑起矛盾破坏约定,让村民们主动放弃对“狼神大人”的信仰的话,之后再皈依教会将村庄纳入势力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且不说这个村庄因山中盛产珍奇药草材料出名,那些最喜欢把我等非人当作异端神妖绑上火刑架去的教会审判团的作风,我更是再了解不过……确实如毫自己所言,村庄或许还能得到教会庇佑,而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狼群则真已到了存亡边缘。如此重大的抉择与责任,早已不是像我们这样的过路人所应涉及的领域。
【瑞森哥哥,米斯蒂亚姐姐,对于你们一直送我到这里的事,我真的十分感谢。】
——因此,他主动放弃了“过路人”这张免罪金牌。
【虽然原本是要回去更北方的老家……不过到这里也就可以了,我不会再往北走,我想留在这个族群里。这里有我和我朋友的回忆,群里的大家其实也都不是坏人,我不想辜负他们的恩情。教会什么也好敌对族群也好,就算本是不该介入的事,我也还是愿意尽力一试……就像你们当初救下了我一样。】
说着这些时,毫总是隐约于乱发下的视线,似乎是第一次如此坦诚毫无遮掩地与我们相接。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同伴了。】
而映照于那澄澈双目中的,是即便已在世上漂泊过了数百年之久的那时的我,都未曾了解过的世界。
明明只是像这样的目光交流而已。
明明只不过是一头涉世未深的稚嫩幼兽而已,我却竟变得有些不敢与他直视,自己先下意识偏开了视线。那熊熊燃烧的并非对杀害同族的村人,抑或对行使卑鄙伎俩的教会的仇恨,我感受到的不是那些熟悉的成分,而是……某种似乎更强大的,陌生得让我不安的内容。
——因为像那个样子,我无法做到,像那样的内容,我未曾拥有。
这只幼兽的身上,真的如月兔所说蕴藏着巨大的“可能性”……或者,其实不过是我自己的“可能性”太少了而已。一直孤身一人的我早已将和他人间的羁绊遗忘殆尽,更不曾像这样有过与一整个族群的牵挂,因为此刻多么看重这关系,也就意味着将来它会化作多大的痛苦回复己身。
(……那么,这小家伙究竟看到了什么?)
与我有了相似境遇的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是那份不谙世事的天真驱使着他去继续相信吗,还是……【瑞森哥哥曾说姐姐你是因为‘不想看到我再受同样的痛苦’才帮助我,那么我也只有将姐姐你的心愿完成作为回报。我要留下来,就算到最后还是没法成功,至少我也曾努力过,至少将来有机会回忆的时候,我绝不会为此后悔。】
……还是说,他早已超越了我呢。
自以为找到了最好的生存方法,而因此将所有“可能性”与内心一并封印,到头来却被这样的言语视线便轻易撼动了的真正什么都不懂的幼兽,事实上只有我自己而已呢。
【‘身为雄性就要拼上全力战斗,这样得来的成败都一样光荣’……瑞森哥哥是这么说的——啊呜!】
【别给我说多余的话!这种漂亮话就算要说也不用把是别人教的给说出来吧,气势整个都溜掉了啊喂!】
我一怔,是月兔狠狠敲了一下毫的头,把我从走神中拉回现实。【也行,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漂亮,那究竟要怎么拯救你的伙伴肯定也都早就想好了吧?说来听听看啊。】
【那个,首,首先当然是要说服大家……】
【说服大家不要去恨村里的人?那可真是个艰巨的任务呐,要说服一整个族群可不是像我们当时说服你一个人时那么简单哦。】
【哎?可是,只要把这一切都是教会的阴谋告诉大家的话——】
【——告诉大家的话,就能消除大家的怨恨,所以问题就全都解决了吗?】
【啊,咦……?】
对着依旧不明所以的毫,月兔只得叹出一口气:【你们的族群要解决的问题可不只有与村庄间的纠纷这一个而已吧?现在两边都已经有所损害,就算能揭开真相,要想恢复以前那样的信赖关系也没那么简单了吧。而且不说村庄那边,就算你们能重修旧好,刚刚你提到的觊觎着这片领地的敌对族群又要怎么对付?】他说着摇摇头,望向附近起伏的山林远处,【……或许你们可以放弃这里一走了之,但既然这都是教会的诡计,你们两方都没有错的话,那岂不是变成你们狼族单方面破除约定了?之后接管这里的族群恐怕就不会像你们对村民们那么友好咯。为了保住一批同伴们的性命背叛另一批曾经的同伴,就此陷你们的族群于不义之地……这个样子,真的就好了吗?】
【这个,那个……】
毫顿时被月兔连珠炮般的发问击得手足无措,听着像是故意难为人,仔细想想却也字字珠玑。这些的确就是狼族们急切需要解决的难题,而面前这位脸憋得通红的幼兽显然还未想出什么合适的办法。【所以我说了嘛,要想在女性面前表现,先给我做好充分的准备啊!】月兔说着又在毫头顶来了一下,【以为只要有说漂亮话那种程度的勇气就能一往直前全部解决了?你还嫩的很呢!】
【……呜呜呜呜呜……】
我呆望着眼前的场景,毫半因为疼半是沮丧地蹲倒在地,刚刚足以震撼我内心的气势荡然无存。【就你现在这样子,想离开我们独当一面还早着呢!嘛,虽说也不是完全的孺子不可教……】月兔接着转向了我,微笑着耸肩,【如您所见夜雀小姐,我和这小子在一起的旅程恐怕还没那么快结束。到这地上世界来的本来目的,能通过这样来更加接近些也说不定……夜雀小姐您的意向又是如何呢?】
【…………】
【如何,要不要再多期待一下这小子,再多期待一下这地上世界所蕴含的‘可能性’呢?】
——事到如今已是明知故问的问题。
倘若不是为了见证他所说的那些,见证他的成功或者失败,我早在救下毫后的第二天早上就该离开队伍。【……你帮我对付教会追兵的诺言还没兑现呢。】然而我依旧也像是找了个借口般回答道,【既然你想教他身为雄性的准则的话,就先把‘言而有信’这一条身体力行掉吧。】
【果然如此呢。听见了吧小子!既然答应了你,那么在结结实实把你送回北方的老家之前我们都会对你负责到底的!别妄想就这么中途溜掉,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喂,我又不是在说他的事——】
结果这家伙果然又自作主张把话题转移掉了,希望他别是真不把那约定当回事啊……【呼嗯,既然没有人要离开,那比起呆坐着静待事态发展果然还是……】
【…………】
【……不,要怎么办呢……?】
月兔沉吟道,望向村庄的方向微微皱眉。……虽说只是朦胧的感觉,但我却仿佛可以察觉那并非在思索解决的办法,比起那个似乎还有些意料之外的内容在困扰着他。【瑞森哥哥,这么说来你会帮我吗?】毫稍微有些不合时宜地发问。
【别搞错了,我们俩旁观者过路人的身份还是不会变,你愿意主动掺进去了那解决方法也得你自己去想。我们顶多会依照兴趣驱使去探索下可能的秘密而已,至于要如何从中获取情报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这,这样啊。……哎?瑞森哥哥,对这次的事情‘有兴趣’吗?】
【是啊,我们所见的这情况,其实说不定要比想象的要有趣得多呢。虽说就像那样全都怪在教会头上也说得通啦……夜雀小姐,你能发表下看法吗?】
实际上觉得有异样的并不止他一个人,但要不是他意外地把话题丢到我这,很可能我只会把这感觉埋进心底罢了。自从介入这里的事情以来遇见过的人与事并不很多,稍稍梳理一下就能明晰目标:
【……果然,还是那个村长吧?】
【同感呢。听着时没感觉,但之后仔细想想就觉得奇怪,一直守护村庄的‘狼神大人’突然背叛了他们,居然没有表现出半点迷惑不解或愤怒的意思,反而是像直接放弃了一样都怪在自己人身上。作为受害者们这边的村长他的表现未免太反常了……仅仅作为‘村长’这样的角色而言的话。】
换言之,他在此次的事件里扮演的至少不仅仅是村长这样的角色而已……【比如说,可能是被教会抓住了什么把柄,而被迫当了往祭品里去下毒的那个人,这样的意思吗?】
【以现有的情报看,保留这种猜测的可能性会比较稳妥吧。的确负责筹备祭品的村长的话下手也会比较方便。】
【是吗?但是这么认为的话,奇怪的地方就又增加了啊……】
自打接下话题开始,我所在意的违和之处就不仅仅只有这一点而已。
【以这种假设为基准的话村长的表现不有些太单纯了吗?犯下过错而生出的后悔的确是有,但另一部分东西,谈起教会时的那种憎恶,这些本该也存在的东西却又感觉不到,倘若真的是被逼迫去做这种违背信仰大逆不道的事情的话怎可能没有丝毫不满……要说的话他谈起‘狼神大人’时的感觉其实也颇为异样,单纯只对这次的事情而言,那种感觉的积攒程度似乎也实在有些太过深厚了,所经历的时间实际上要远远更长才对……至于到底是不是村长所说的‘报应’,我也说不太清就是,毕竟只是朦胧的感觉而已……哎,啊,怎,怎么了?】
偶然间瞥过月兔那边,却发现他正用某种奇特的神情盯着我。【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么?到,到底也只是我的感觉而已,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微微皱起眉头的模样,清晰地显示出不仅仅只有对我的发言感到惊讶的内容。
【……不,不用在意就好,夜雀小姐,请继续说下去。】
【我说完了啊,我的看法就是这些了。】
话虽如此月兔的表情可根本没法让我不在意,他继续保持了那副似乎既震惊又认真的模样一会,接着又换了仿佛既饶有兴致又——为什么竟会是“欣慰”这种再不合时宜不过的情感——的表情靠近了我。【……怎,怎么了,这些感想果然很奇怪?】面前这只月兔一瞬间竟让我感觉十分陌生,我不由得退后一步。
【没,不是那个意思,你说的那些我的确也多少有察觉到。】
再次出乎我意料地,月兔十分放松一般靠上了身边的树干,长长出了一口大气,【可算是让我好等呐……不枉我在这地上世界孤苦伶仃打拼这么长时间。】发了一句又是看似与事件毫无关联的感慨。
【?什么意思?】
【接下去果然是得实地调查咯!】果不其然这家伙又无视了我的问题,【要想看清真正的全貌,光坐在这里耍嘴皮子脑补可不够啊。】视线所延伸的方向,是村外那个古朴的祭坛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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